传言的归传言,传说的归传说,在自己的眼睛和思想面前,许多的道听途说都会现出原形。同理,能够用自己的眼睛看清现实,用自己的思考探索真相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智者,反之则就是毫无主见,人云亦云,容易被蒙蔽和统治的愚者了。
所以,我从自己的眼中的景色里开始做出判断。
下晌过去,作为午餐之后的小憩和闲聊,我们计算着时间在宿营地停留了约一个多钟头,便继续踏上了旅程。
随着我们的前进,我的疑虑很快便烟消云散。
棱角峥嵘的山石,笔直的白桦和白茶树以及各种错落横生的灌木,天长日久的落叶腐烂形成厚厚的腐殖质,山中宁静而苍凉,下午晴朗温暖的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林落下来,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和平得让人发困。
我越发地开始觉得困扰了苏影数年之久的“山体消失事件”只是一个巨大的错觉。
短暂的午休过后又走过一段山路,我们踏足了这座仿佛在苏影的描述中像是鬼魂一般的山。钟声已经停了下来,群山之中幽静无比。
顺着盘山的青石台阶,我和苏影拾级而上。爬台阶的强度和走山路根本不是一个等级,虽说午餐也补充了相当一部分能量,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在路途未知的情况下仍然需要尽量节省体力。为此经过商议,我和苏影决定减少交谈,专心致志地赶路。
无话之余,我开始注意这条青石小路的上残留的、岁月之中积累下来的痕迹。
石阶之外的山坡上遍地落叶,而青石台阶之上却一干二净,就像是每天都有专职的僧人前来打扫一般。石阶是天然的青石板排列而成,宽丈余,打磨的工具是无数僧人香客的脚底。抬头仰望这看不到边际的石道,可以想见必有成千上万块青石板被垒叠其中。这是一座古寺,数十年的筹集和搬运造就了这条青石路,又数十年的人踩牛踏将其打磨得平整光滑,僧人的清扫,风雨的洗刷,才造就了这样鬼斧神工般的石阶路。
仅仅只是一个山门的石路,就可以轻易地想像到这座寺院香火旺盛时的壮观景象:来往香客的队伍从山顶排到山脚,大批的名贵木材和药草被磨成粉末做成线香,香柱燃烧的烟雾仿佛云柱从山顶升到凌霄,香积厨中摩肩接踵的僧人忙碌于制作提供给施主的斋饭……
当然,这些只是我有夸张也有美化的假想罢了。
因景区经营不善早年便倒闭,这里几乎已经没有香火,徒留往日辉煌迹象历历在目。
真是遗憾。
岁月所驱动着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时,所有的辉煌都将破败,最后连破败也荡然无存,一切都将化为尘埃,世间终究会败给时间。
大抵如此。
“你对佛教怎么看?”浮现在心头的问题忽然脱口而出。虽然说出来之后又突然发现这是相当无聊的话题……就这样吧。
“什么?”苏影一下子没听清似的问我。
“佛教和印度教啦,基督和天主教啦,依司兰什么的,”我详细地列举,“我问你对宗教的看法。”
“怎么这么问?”苏影的气息因为疲劳而变得有些急促,听起来很是动人。
“嗯……也就是随口一问呗……”我说。
“工具罢了。”苏影轻描淡写。
“工具?”
“宗教放到如今兴许会有很多的解释,但这种东西自诞生那天起,就是被当做工具来使用的。”她抬腿迈过两层石阶,“古代的统治者,为了便于统治无知的人民,所制造的,操纵思想的工具。”
“这么说……未免太极端了吧?”我倾听着提出异议。
“宗教并不是独立的存在,他们大多数与神话传说互为依存的关系,神话与宗教互惠互利和平共处,为彼此提供更加浓厚的神秘色彩,说服着更多愚昧无知的人民产生信仰。”
“这……这么消极的吗……”
“我当然不否认‘勤劳朴实古代劳动人民因生活富足而产生祝福与感恩、亦或是因天灾人祸生活所迫产生祈祷和恳求——这些朴素的希望催生民间宗教’的说法,但它们终究都不能避免工具化。”苏影依照常理推论并结合着我的疑问说着。
“怎么解释?”
“宗教是一个十分先进的概念,通过利用吸收深陷其中的每个成员的自我与本我,也就是人性,宗教可以成长到令人恐怖的地步。古代统治者或思想家创造了这个概念,并且利用了其最主要的作用,以稳定社会,巩固统治。
“统治者想要侵略扩张,便创造出极端宗教和残酷的教义。想要和平,就推行大慈大悲的宗教并引用善良的教义。至于民间尘世街头巷尾,那些不学无术却坐享其成,籍宗教之名敛财敛色、大行其道甚至和统治者平起平坐的蛀虫就更不在话下。”
“也就是所谓的双刃剑?既帮助统治者达到了目的,又禁锢了人民的思想。”
“没错。可以创造并不意味着可以控制。”苏影的语速慢条斯理地,随着呼吸有节奏地停顿着,“随着人类在交通业上开天辟地的发展,各国各族人民终于有所接触时,不同宗教,不同理念的人民就爆发了无法调和的矛盾,每一方都认为自己所信奉的神明才是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歧视和争斗也在所难免了。”
“宗教矛盾”是世界上最难以调和的矛盾之一。毕竟对于教徒来说,所信奉的宗教就是自己的精神世界,已经深入骨髓,扎根灵魂。突然听说这世界上还有其他至高无上的存在,而且究竟孰高孰低孰对孰错还未可知……这种灵魂和信仰面临否定的危机感自然是谁都无法忍受的,谁也不愿意低他教他国一等,没有什么比这更加适合成为战争的契机——或者说借口了。每说完一段话,苏影都会略作暂停以保持换气均匀,合理消耗体力……果然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
“在宗教和信仰形成的思维,以及统治者贪欲的推动下,古、近代的世界格局不断变化着,强者推动着兼并,弱者组织着反抗,但真正大权在握的,一直都是得势的教徒们。”
“利用强大帝国带来的胜利,教徒推行自己的宗教,信者愈广,帝国愈强,便拥有更多的土地和人口,在战争中取得的胜利的几率便越大。出于互惠互利的利用关系,许多帝国和宗教都存在着异心同体的关系。”
“和统治者以及他们王朝不同的是,宗教不会随着反抗与推翻而更替,它能够和民间文化相融合形成薪火相传的民风民俗,一旦借用重视文化侵略的大国的发展推广开来,其影响力便能一发不可收地传播开去。
“屋大维通过征战与扩张,使罗马帝国成为欧洲史上第二大规模的帝国,狄奥多西一世使基督教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影响力遍布欧洲。后来又由于欧洲一些国家的殖民扩张统治在近现代引领了世界文化潮流的发展,于是基督教便成为世界最大的宗教。
“好在先进总是相对而言的,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文艺复兴以及第一、二次工业革命的进行和普及,宗教已经渐渐失去了旧日辉煌,绝大多数事物都得到了科学的解释,宗教已经不能成为左右思想的方向盘,科学发展成为人类文明走向的主流,宗教的影响力才逐渐薄弱,人类得以脱离宗教的绝对控制,升格为更加发达的文明。”
何等详细的宗教发展史简介……
不愧是学年乃至全校出名的学力榜单常驻进士兼市高中级半程马拉松联赛亚军兼学生会常任干部副学生会长。
“就这些。”苏影边前进着边完成了叙述,因为讲话占用了呼吸的时间,她额头已经泛出了细密的汗珠,速度也因气喘吁吁而放慢了一些。
我赶忙指了指额头递过纸巾,示意她擦汗。虽是下晌,山风也难免阴冷,易汗部位并且稞露在外的皮肤最忌讳见风,稍微大意就不免头疼脑热,出门在外还是要多加注意身体。
……如今想来……难不成我是那种在小事儿上很事儿妈的类型???
“听起来宗教在你心目中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东西啊……”
“嗯。思想精神文明的枷锁,人民劳动成果的盗贼,人类中的蛀虫。大概就这些吧。”苏影将用过的纸巾随手塞进我背包自带的垃圾袋,说。
“我知道我对宗教了解的远不够透彻,不过只谈个人认识或者说第一印象的话,就这些。”她补充道。
……还真是够消极的。和她一贯的言谈口吐一致的消极。
“实际上,我其实是有和你的意见截然不同的想法的哦?”
“意料之中咯。说来听听。”
“我觉得,宗教应该是“表达与象征人类文明的进步”的存在。”
“比如说:每一个生而为人活而为人、有思想有头脑的人,心中自然会有公义与信念存在。将世间的公平义理当做信念而努力的人,被世间称作正义;而仅仅把对自己有利的公平义理当做信念全然不顾他人死活的家伙,自然也就是邪恶。但每个人都是会有私心的。每个人都会为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而感到高兴,也都会因为对自己有害而停手,那么如何将个人的利益私欲放在一边、维护世间的公平义理,这便是难题所在。在过去哪怕是统治者也难以明辨是非施以公义决裁或者把持住自己的本心实现绝对合理,这时候,创造一种高于人格的格式,来约束人间众生的心猿意马,便是一种高明的手段,每个人都相信神的存在,也都害怕做了坏事遭致天谴,公义被独立于人性之外并披上了神明的外皮,就相对来说很大程度上维持了人间的公义。”
“就像面临入侵者的士兵,踏出去便是十死无生,但后退一步就家国破碎,但只要士兵坚定心中正义的信念,相信神明的庇护会加于其身,就算有死而已,也死而无憾。”
“但其实并没有神明存在,士兵也会死于非命,所谓信念和庇护也只是他连自己都骗的谎言而已。”
“用生命贯彻世间的公义,那也是哀荣。人生如弹指一挥间,这弹指一挥若能为公义而去,为世间所铭记,才是真正的荣耀。”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自己内心中二之火的余烬里有火星在跳动。真他娘的羞耻。
“历史上多少臭名昭著的宗教和教徒祸国殃民鱼肉百姓,让多少土地烽火连天战殍遍野,这些也都是不争的事实。”苏影听起来没有想要争论的意思,言辞却颇为尖锐。
“世上没有乌托邦,也没有绝对的公义,统治者是人,教皇是人,祭司也是人,有人就分好坏,也就有好事和坏事,宗教聚集了人心,自然就产生了权力,利用宗教之名,行独裁暴力进犯侵略等有违公义之事的家伙,只是欺世盗名的得志小人罢了,这是坏人的错,不是宗教的错。”虽然倍觉羞耻,但我还是把曾经思考过的东西说了出来,“我更愿意把宗教当成人类精神文明中的一种法则和信仰,坚定正确的信念,实行人间的公义,约束着每个人心中的本我,给人以面对明天和未知的勇气与希望。”
“……”苏影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狡猾的偷换概念与诡辩。毫不出人所料……这就是方天同学这种人才会有的想法,真是,一点惊喜都没有的家伙。”她语气转而轻盈起来,“你也就只能是这种男人吧。”
轻蔑的口气毫不留情地传达着嫌弃的意味。
嘛,习惯就好……
“明明是个没用到自寻短见的废柴,却突然大谈起希望和信念,怎么?”她继续损道,“死到临头来想找个教信一信?”
“……多少把一辈子的信仰都砸进去的人都进不了天堂,我这半路出家临渴掘井的家伙更没戏。”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翻个白眼。
“那倒未必,我看你对宗教的见解还蛮独到的,说不定跟个什么天王什么真人聊两句,相谈投机给你封个雄辩神什么的。”
这个女人从小到大的技能点如果用树状图表达出来你就可以看到嘲讽那一栏的一路绿灯。
这么想时,我们转过一个山角。
不约而同地,我和苏影同时站住了脚,抬头望去——
让我们动作如此同步的原因自然是我们脚下这条石板路的变故,和“当断崖出现在面前时会停住脚步”一个道理。当然,不仅是我们二人,任何人在悬崖面前都会停下脚步吧,生作生物的生物性如此。
话题回到眼前,事先说明,在我们面前所出现的并不是悬崖之类的惊悚场景……毕竟那种绝景不是随处都有的。
如果把之前我们所踏过的石板路形容成蜿蜒盘山、鞭行起舞的银蛇,那么面前的路就是一条峥嵘崔嵬、如断如削、通天一线的天梯。
左侧是接天入云般不见尽头斑驳峭壁,右侧是直通黄泉般幽深的山体裂缝,不时有阵阵阴风自下而上地升起,吹得人脊背发凉。
顺带一提,这里把左侧冠以“峭壁”之名并形容其为“接天入云”并不是我的修辞过度,而是阐述事实。
邶荆时间16:30,放在以往正是阳光最为柔和、气温由暖转凉、最为适宜的时候,而此时此刻,目光所及之处都已经披上了薄雾,虽然无碍视野,但却像是能够吸收光线一般,让四周的景色都暗淡下去。向上看去则更是一片云海,浩浩汤汤。
“应该是这里了。”苏影微微眯起眼睛努力地向石阶尽头仰望过去,口中轻声念起山门的匾额:
“龙、隐、寺。”
如今回忆起来,自杀的念头多么久以来都没能要了我的命,却把我带回到这个毁掉我人生的地方,倒颇为讽刺。
巨大的钟声忽然在我脑海中爆发,心脏,眼球,大脑,五脏六腑都在嗡嗡作响,以将要爆裂开来的频率振动起来,几近麻痹:“什么、什么……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拧成一条细细的线,“哪儿?”
“龙、龙隐寺啊……”苏影仿佛被我吓到了,怯惑地重复道。
所有的感官在同一时刻失去作用,我的身体失去控制,倒塌在地。
意识熄灭的前一刻,我听到了耳边风也似的尖叫声,呼唤着我的名字,可惜,我最后的一丝魂魄成功避开了这声声呼唤,如风中残烛般,霎然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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